旧事并未死去，它甚至不曾过去。
——旧事摊
A面：
32岁，你的人生，一溃千里。
“我可能需要心理辅导。”刘科一边用细细的奶嘴刷洗着奶嘴，一边心里想。
念头转得缓慢，手上却不慢，把洗好的奶瓶奶嘴端到客厅的时候，丈母娘正坐在地上垫子上，看肥皂剧。他心里有些内疚，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刚才已经道过歉了，但，钉过钉子后，痕迹还在，更何况，站在她和妻子的的角度来看，怎么都是受到伤害的一方。
刘科有些痛恨自己笨拙的说话能力了，但现在回头想起来，自己内心难道真的没有对丈母娘的不满吗？嘴巴比脑子快，漏了他的底。
32岁的刘科已经工作六年了。在他老家附近的三线城市里工作。如果时钟指针再往前拨十年，他怎么也都想不到自己会在这里工作：全国前五的双学历背景，看起来素质、修养、能力都远远高于一般水准，又还有一些实践经历，怎么说都还算是个人才。
现在回头想起来，这些都是象牙塔内书生气的呓语。更可悲的是，他到现在都无法直面这种泡沫式的假象。
奶瓶消毒锅的蒸汽开始发出“砰砰”的撞击声，今天晚上的杂事总算又告了一个段落。
这个时候丈母娘已经拾掇完上床休息了，老婆也伺候完小祖宗安寝，出来在沙发上葛优瘫，开始她美好的追剧时刻。两个人一如既往地沉默相对，唯一和往常不同的地方在于，客厅里的气氛不是很好，老婆没有对自己大吵大嚷——那会影响老人和孩子休息——换成了黑脸和白眼。刘科知道晚上不会有大的争吵了，闷着头开始洗漱，上床睡觉。
刘科直到最近才开始意识到，自己人生的下坡路，并不是毕业时候才开始的，而是从进大学的时候就开始的：玩游戏，没有任何规划和方向地混日子，本来就很虚的专业，甩开膀子玩了7年，掉队并不意外。
在竞选研会主席的时候就已经遭遇了赤裸裸的掌掴，但这种耻辱感，只维持了两个晚上，就被抛诸脑后。甚至找工作期间荣获“终面杀手”美称，他都没意识到，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在真正需要获得别人认可的关键时刻，总是差了最后一哆嗦。
小祖宗“喝......奶”的呼号叫醒了刘科，四点钟。诱导女儿调整生活习惯的尝试看来又失败了。不等老婆用脚踹自己，刘科敏捷地下床，洗手，冲奶，用奶瓶给小祖宗的叫声划上终止符。
到了六点半，客厅外就传来丈母娘洗漱、打扫房间的声音，闹钟也准时响起，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刘科经常在想，自己为什么混得这么惨，六年里换了三份工作，收入却不见长，考了N次公务员，连笔试都没过。工作不咋地，生活也没有长进。虽说看起来有房，有车，有妻女，但这本来就是三线城市，而且全凭双方父母的支持，榨干了自己父母的积蓄，带女儿的重担也全部压在了丈母娘身上。工作劳碌，收入微薄，前途渺茫；家有悍妻，地位低下，常常招嫌，简单一个字概括，怂。
在上班路上的车上，老婆终于忍不住发飙了：
“我妈帮你带娃，还带出仇来了？”
“......”
“你长进了咧，连我妈都开始怼了？”
“......”
“你这么有能耐，你叫你妈来带啊，衣服洗不好，饭也做不好，只晓得动嘴皮子的虚伪货，你们一家都是这种货色，我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遇到你们一家。”
“......”
隔了一个晚上丝毫没有削减老婆心中的怒火。昨晚丈母娘把刘科拿来和他科室另一个双的研究生副科级干部来对比，当然话说得很隐晦，但刘科本来就敏感的心里有些不能释怀，就直戳戳地怼了一句。说完就后悔了，丈母娘讲的是实话，自己再有情绪，不该对长辈撒，而且带娃全靠她，说自己两句又算得了什么事呢？
刘科一如既往对老婆的咆哮对以沉默——只能沉默，一旦开口很容易升级成动手的局势。所幸只需要送老婆到公交站台。随着一声异常响亮的甩车门声，清早的尴尬总算告一段落。
现在的工作是刘科的第三份工作。在刘科心目中，每次换工作都是因为家庭原因：13年从求学地回老家的时候是为了爱情，14年顺利结婚了；15年换工作是因为没有双休，也算幸运地得偿所愿了；到了18年女儿出生了，自己常年在外出差，无法兼顾，所以又换了一条跑道。
然而这并不是毫无代价，几番折腾下来，刘科仍然做着基础性的事务工作，时间并不宽裕，收入还比老婆低——她是公务员，三线城市，公务员的性价比实在突出，后院失火并不意外。
刘科每天提前一个小时到单位，原因无他，他在国企做办公室工作，服务领导，虽然不用擦桌子扫地，但泡茶开空调之类的杂事并不少，更何况，还要审公文，虽然衙门不大，公文量却不少，一年下来，他OA上的公文处理量超过了件。在“案无积卷”的工作要求下，刘科每天都被海量的文牍所淹没，只有早上才有一点属于自己独立思考的时间，弥足珍贵。
至于上班的状态，更乏善可陈，救火队、背锅侠、捉刀者的角色集于一身：对内善后背锅擦屁股，对外陪笑脸装孙子说好话，虽说没啥价值，但好歹磨砺个人性格。到下班的时候，才是一天的精华所在，第二天开会的通知如雪花般飘落，会议材料什么的更是家常便饭，别人下班的时候，才是他作为材料狗真正开始上班的时刻，更要命的是，公务员系统的材料狗好歹是有编制、有待遇、有晋升通道的，而他只是一个企业人员，没身份，没待遇，以及最要命的，没时间、没前途——在以业绩说话的企业，写材料的只是边缘人物。当然这些也只能偶尔想想，房贷、养娃都还靠这点饿不死人的死工资。
今天比较幸运，一个小材料七点前就弄完了，领导审得也快，七点半，收工回家。在楼下的停车场里，刘科忍住了在车内听听歌的冲动，还有些时间，得抓紧去陪女儿玩一玩，不然等女儿睡觉了，又只有无趣的洗衣服、洗奶瓶打杂了。迈着疲惫的步伐，刘科的一天终于接近了尾声......
这些年来，不断地反思，不断地观察与对照，刘科对自己一溃千里的中年生活总算抓到了一点源头线索：不会选，在每一个人生的关键节点上面都毫无悬念地作出了最差的选择，高中分科，大学选学校，选专业，毕业工作还是考研，再到工作选择......总是踏在最差的选项上。
不会说，不善于与人交流，嘴巴动得比脑子快，总是在各式各样的细节上翻车，得罪人而不自知。当然这两个问题最终又指向了一个“罪恶本源”（他自己定义的）——自己的原生家庭，从小到大，父母没有给过有效的指导，不，连有效的沟通都没有过。甚至到了现在，和父母的交流也是三句话之内必然吵架。
刘科常常想，“自己一定不能给自己的女儿提供这样一个原生家庭，一定要给她做好指引”。
想归想，但两口子还是常常当着女儿的面吵架。不到两岁的女儿已经学会了一个技能：就是只要两个人相互之间对话的声音变大了一些的时候，就一边挥动双手，一边说，“不说，不说”——她还在牙牙学语的阶段，劝架的技能竟然已经点了出来。刘科有点害怕，自己和妻子的关系的不良状态，最终会给女儿的人生带来不少负面的东西。可是，自己的人生在内卷的泥潭里越陷越深，无能为力。
B面：
人间潜伏：迎着光，你自己就是胜利者。
晚上8点多，刘科一如既往地还在办公室里码字，近期的材料有点多，不过还算他规划得当，稍微加加班就可以了，没有通宵赶的紧迫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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